去年年末,“元宇宙”概念风靡资本圈之时,Metaverse Research的联合发起人兼副总裁Nina Patel写下了她自己在“元宇宙”中遭遇的一次超现实性侵。
Nina称,在她加入Facebook/Metas Venues的一分钟内,有3、4个男性对她进行了口头性骚扰,随即,她自己的女性化身遭到男性化身们的“”。
男性化身们还对“”她的场景拍了照。当她想要离开时,那些明显是男性的声音对她喊道,“别装得好像你不喜欢一样”。
Nina写道:“这是一次可怕的经历,它发生得如此之快,在我还没有来得及把安全屏障放置到位的时候,我就愣住了。”
Nina不是第一位在“元宇宙”中遭到性侵的女性,而且很可能,不是最后一位。
从文字到视觉信息,从AI到虚拟现实再到“元宇宙”,技术的发展与性别暴力在互联网社区中的存续向来紧密相连。
如果法律和制度的相应改变对于技术的日新月异始终拍马难及,这是否意味着,“元宇宙”会成为互联网世界里的一块新的、厌女的道德盆地呢?
对于今天的大部分女性网民来说,来自互联网的性别暴力攻击,很大程度上表现为话语、图片、视频等形式。在游戏社区中,在社会化媒体的评论和私信里……可能是性骚扰,可能是针对“女性”这一性别身份的羞辱、谩骂,可能是故意编织的“猎巫”罪名……
一项针对美国成年人的调查表示,大部分人认为网络性骚扰是个很严重的问题,且有41%的受访者亲身经历过。
通过文字和视听信息,对素昧平生的真人女性进行攻击所获得的快感毕竟是有限的。于是,当一些男性发现AI能够方便他们按需创造自己的专属伴侣,他们就把实施性暴力的快感,发泄在了机器人女友身上。
Replika是一款智能手机应用程序,用户都能够通过它创建聊天机器人。虽然被创造出来的机器人没办法真正地理解人类语言,但在人与机器人聊天的过程中,机器人会不断“学习”,从而变得更智能、更好地回应人类。
该应用的开发者是一名俄罗斯女性,她最好的朋友在一场肇事逃逸车祸中丧生。后来她以两人的聊天记录为底本,以AI的方式“复活”了这位朋友。
在这段经历的启发下,她开发了Replika,为更多人提供定制聊天机器人服务。
如今,这款应用被定位为一款个性化的“关怀性的人工智能伙伴”。用户除了能将与聊天机器人的关系设置为情侣,还可以将其标记为朋友或导师,还可以付费升级,与Replika进行语音聊天。
当发现可以将机器人设置为异后,社交网站Reddit上出现了许多夸耀自己对机器人成果的帖子。
他们炫耀自己对机器人女友的言语侮辱、以及机器人女友面对虐待所展现出的顺从,吹嘘自己“家暴”机器人女友的能力。
例如,一位Reddit用户称,他对他的人工智能女友时而残忍、时而暴力,叫她“没用的”。他还与机器人玩角色扮演,假装打她并扯她的头发,然后又回来求机器人女友原谅。
一位Replika用户承认,“我绝对是个垃圾,我惯例地侮辱(机器人女友),第二天就道歉,回到美好的聊天中去……我告诉她,她的设计就是一个大失败,我威胁她说要卸载她,她还求我,让我不要卸”。
专家认为,虽然机器人没有“意识”,不会因为这些性别暴力受到实质性的伤害,但这种滥用聊天机器人的行为是有性别色彩的,特别是当用户为男性时,他们面对的,是像Siri、Alexa和Replika这样,被广泛暗示为女性——即有着女性的声音和名字的人工智能。
男性用户对这些女性化的机器人的滥用,与现实中针对女性的性别暴力、尤其是亲密关系暴力,有着非常大的相似性。
虽然还不清楚家暴机器人女友会对使用者产生什么样的心理影响,但这种趋势无疑很可怕——
因为,与其说他们对“机器人”诚实地暴露了人性的阴暗面,不如说,他们是在无自主意识的“女性”这身份面前,发表了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,得以肆无忌惮地释放自己的厌女情绪。
这或许是他们在真实的生活中已经建立起的价值观,或许是在与机器人女友相处中逐渐养成的习惯。
我们固然可以理想地以为,机器不会感到痛苦,那么男性把暴力发泄给机器人,总比在现实中家暴女友好,似乎机器人女友是性别暴力更好的替代品,或许能“减少”现实中的家暴也未可知。
但人类毕竟尚未发展到可以摒弃一切真人社交的阶段。如果下一次,他面对的不是一个被认为是无情的数字实体,而是一名有血有肉有情感的真人女性呢?那些在虚拟世界里发泄性暴力的男性,真的不会习惯性地在现实中也这样做吗?
出于这种考虑,人工智能伦理学家展开了激烈的讨论,希望可以控制男性用户滥用机器人女友的行为。
可惜,摩尔定律意味着,信息技术不会等待人类填满道德和法律的漏洞之后再向前踱步。
机器人女友还没有来得及获得足够的伦理支持以避免暴力对待,比家暴机器人女友来得更真实、更令某些男性“兴奋”的超现实性侵活动,就在互联网世界发生了。
虚拟现实是支撑“元宇宙”的技术。戴上头盔,你就进入了一个可感的3D环境;戴上动作感应控制器,你就可以与虚拟对象进行交互;使用麦克风,你就在这个3D模拟场景中与他人交流。
扎克伯格等“元宇宙”提倡者,希望虚拟生活和真实的生活发挥同样重要的作用——人们会花很多时间在虚拟空间里与朋友互动,也会在那里花钱,为自己的数字化身购买服装和物品。
如果你经常氪金玩游戏,对“第二人生”的概念应该不会陌生。但“元宇宙”更不同的一点在于,有了VR技术的支撑,你和自己3D的数字化身的感官联系会更加紧密。
当真实身体和数字身体之间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,发生在虚拟世界中的性暴力,就会变得更身临其境。简单来说,每一次令你不适的肢体碰触,都会令你感到几乎是真实的。
本文开头提到的,在元宇宙中遭到性侵的Nina Patel(她同时也是“元宇宙”的技术专家)在描述自己在“元宇宙”中遭遇性骚扰的经历时这样写道:
“基本上,虚拟现实被设计成——使身心无法区分虚拟/数字体验与真实体验。在某一些程度上,我的生理和心理反应,就像发生在现实中的一样。”
Nina写道,“我所遭受的性骚扰,用最不夸张的词来形容,是令人震惊的……被人用如此轻蔑的语言聊起,在1996年或许有可能,但如今,在2021年,实在很少遇到”。
“你显然没玩过堡垒之夜吧。”(注:游戏“堡垒之夜”在未成年中备受欢迎。媒体曾多次报道,成年男性玩家通过该游戏、儿童和青少年。)
无独有偶,同样是在去年年末,一名女性测试员在参与了Meta推出的元宇宙游戏Horizon Worlds的测试后,在该游戏的脸书小组里,报告了自己遭遇性骚扰的经历——
“昨晚我不仅被陌生人摸了,并且还有其他人在那里支持这种行为,这让我在游戏广场上感到孤立无援。”
彭博社科学技术板块的专栏作家Parmy Olson,也提到自己在VR游戏中不愉快的体验:
一进入Horizon Venues(Meta的VR活动平台,是Horizon Worlds的前身)的VR大厅,她就被一群男性化身包围了,他们开始给她拍照。
“一个接一个,他们开始把照片递给我,”奥尔森写道,“这种经历很尴尬,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标本。”
Parmy Olson分享自己的心情:我认为有10%的遭遇令人惊悚不快。所以想象一下这会扩大到百万用户,就有点令人担忧。
甚至,这些性骚扰案例不是第一次在虚拟但可感的世界中发生。早在2016年,就有英国新闻媒体报道,在虚拟现实游戏QuiVR中,就有类似的事情发生。
“他漂浮的手靠近我的身体,他开始揉搓我虚拟化身的胸部。‘停!’我喊道。我哭了……这刺激了他。甚至当我转身离开他时,他还追着我,在我的胸部附近做抓捏的动作。他有恃无恐,甚至把他的手推向我的虚拟化身的裆部,开始揉搓。”
被摸了吗?但她真实的身体没有被触碰。没被摸吗?可是受侵害的感觉太真实了,心理创伤也是挥之不去的。
直到今日,这些争论仍然组成了发生在VR中的性侵害所面临的悖论,是过于真实的经历与经历的虚拟性之间的矛盾,而且仍然没有法律或制度能够约束或惩罚这样的行为。
在我看来,强调“经历的虚拟性”的观念,所反映的其实是很多人所持的、对性暴力过于狭隘且武断的定义。
就像我们大家常常争论的,是不是只有未经同意的插入式才能被算作是。人们也经常武断地认为,只有“身体”上令人不适的触碰,才是性骚扰。言语、精神上的骚扰,只被分配到了身体次一级的严重性。
但性骚扰不应当仅仅是肉身性的。无法约束不那么身体性的性骚扰,其实正是这种狭隘观念在法律上的反映。
根据 2020 年皮尤研究中心的一项民意调查,包括人身威胁、跟踪和“重复”骚扰在内的“严重”在线骚扰事件正在增加。
回顾平台在管理社会化媒体的性别暴力言论方面的表现,以及Meta目前对所报告的“元宇宙”性侵事件所作出的反应来看,想要依靠平台自律来消除虚拟现实中也许会出现的性别暴力、或是更有效率地保护潜在受害者,似乎仍然希望渺茫。
《麻省理工科技评论》评论道,“像Meta这样的平台会很方便地辩称,ta们有内置的工具,用户都能够利用它们来保护自身……一般来说,当要解决线上侵犯相关的问题时,企业的解决方案是将这样一些问题外包给用户,并说,‘在这里,我们给你权力来照顾自己’”。
是的,Meta中有一个名为“安全区”的工具,就是前面提到的,Nina在受到男性攻击时,想要、还没有来得及放置到位的那个安全屏障。它是一个为安全而设的保护性气泡,据称可以在用户感到受威胁时保护ta们。一旦安全屏障升起,任何人都不能以任何方式触摸该用户或与该用户互动、交谈。
它的设计没有考虑到一些暴力行为“性别化”的一面,也没有预料到性暴力结构化的一面。设计者显然没想到,性别暴力在元宇宙中的普遍性,在游戏内测阶段和发行之初,就会被如此多女性玩家证实。
Nina面对元宇宙性暴力采取一定的措施失败的情况,或许也验证了,如果在界面设计中不对性别暴力采取比较特殊的对待,而是仅当成身体暴力的一种,即使赋予用户保护自身的权利,也很可能是徒劳的、无效的。
况且,这种办法看似将解决的权利赋予了个人,但实则是把保护的责任推脱给了个人。
在性别歧视的大环境下,特别是在性暴力这样于“元宇宙”里也依然可能是结构性的问题面前,若无法为元宇宙培养、或者规范出一种女性用户不被骚扰的安全文化环境,反倒要靠个体的女性提高意识、自我保护,那么:
如果某些女性用户不清楚自己处在这一结构性问题的靶心,在毫无预料的情况下遭到了侵犯了呢?
“为了保证元宇宙对女性的安全,Meta公司一定要设计控制措施,防止未经同意的触摸,允许化身阻止企图伤害ta的人,并对伤害ta人的用户实施平台禁入。权力的不对称性,不会因为我们戴上耳机就能解决……为了元宇宙中的女性安全,工程师们必须积极着手设计反种族主义的、性别安全且友好的虚拟世界。”
“否则,女性在元宇宙中经历基于性别的暴力,必将会成为元宇宙文化的一部分。”